回 乡 的 日 子
立秋后的第二天,我请了公休假,回到家乡无锡。除了探望父母以外,这次回乡还要圆一个酝酿已久的梦——探望我的启蒙老师。
父亲那手 父亲那脚
进家门的第一件事,是问候病中的父亲。
七十多岁的父亲,本来身体不错,却因一个小小事故,大脑受了些伤,时常躺着。
放下包,我推门走进房间,听到声音的父亲抬起身子看过来,想是认出了我,无声地露出了笑容,用手拍拍床沿,示意我坐下。
我挨着父亲坐下来,顺势握住父亲伸过来的手,俯首看着、摩挲着,见指甲有点长,就想着赶紧帮他修剪一下。
父亲的手好像小了很多,手背上的皮肤布满褶皱。再抬起他的脚 ,也是褶皱满布。握着这样一双手,抚摸着这样一双脚,我已经无法再找到儿时的踏实感,倒是无端起了一种伤感、一种怜惜。
修剪指甲的剪刀就在这种情绪的控制下无数次搁下,搁不下的是对儿时记忆的追寻。
……
儿时,父亲喜欢将我扛在肩膀上走亲访友。那时的我双手被父亲牵着,稳稳地坐在父亲的肩膀上,总觉得父亲的双脚不知疲倦、永远不会停止。谁料想,今天的他会如此无助得幼儿一般。
……
两行热泪终究无法忍住,悄无声息地顺着脸颊淌下,滴落在我的手上,也滴落在父亲的手上、脚上。父亲并不晓得我的念想,憨憨地笑着。
我赶紧低下头,细心地修剪着他的指甲,一如儿时他对我的细心呵护。
母 亲 的 菜 谱
陪伴母亲转菜场,是我每次回家探亲的必修课。总是我拎着篮子或袋子,尾巴一样地跟着她。她在前面巡视似地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看过去、问过去,最后决定买些什么、买多少。这样的经历多了,对母亲的菜谱也就差不多心知肚明。
然而,一圈转过来,我发觉老概念已经不符合新情况了。是母亲的口味发生变化了?或者母亲也在赶时髦,受现今饮食文化的影响而改了菜谱?我疑惑着、揣测着。
饭桌上,我终于明白了原委:母亲老了,母亲的牙齿、肠胃对一些菜不再适应,所以豆子换成了丝瓜、茄子,川芹换成了……。我在心里默默地将母亲的菜谱进行着刷新、存储。
明天,让我为二老准备一次菜肴!
从小到大,先是奶奶操持锅台,为我们的一日三餐端上可口的饭菜。奶奶辞世后,母亲接过了家里的菜篮子、锅台子,忙完工作忙饭菜。记忆中,我还从没在娘家亲手做过一次饭、烧过一道菜。
第二天一早,我就挽起母亲的菜篮子上菜场,搜索着父亲、母亲的口味,也搜索着父亲、母亲岁月的变化轨迹。
进入厨房,我想起江本胜博士《水知道答案》的著作,想起他从水实验中得出的结论:水对环境有感知能力,意念能改变水的结构、水的质量。我想,我要用炙热的亲情做佐料,让今天的餐桌不仅溢满饭菜的香味,也溢满亲情的温馨。
开饭了,当父母亲端起碗、举起筷,我专注地看着他们的表情,当他们露出满足的笑容,我发现我的脸颊上有热热的液体,唇齿间有咸咸的味道。
老 师 的 眼 神
调到丹阳工作以后,一直围着孩子转,多年没去看望自己的启蒙老师了。母亲经常唠叨着不能忘记师恩,说我的启蒙老师这几年老了好多,身体多了很多毛病,催促我快点安排时间去看看。
这次终于有了时间。
当我拨通老师的电话,那句“你好”的问候正是老师的声音,尽管有了些许的变化,但那音质一如年少时的优美,在我的记忆里,是独一无二的。
相约午休后去拜望她,两点多我就拦了辆出租车直奔老师家去。
老师家住在惠山脚下,进入她居住的小区,是一个斜斜向上的山坡。车子沿坡而上,见到坡的那头好像有个身影站立着,到了面前,才发现正是我的老师。她没发现车中的我,还是专注地�t望着坡的另一端。应该是在等我吧?我急忙叫住司机,就近下车,迎着老师走去。
老师的眼神有点茫然:“怎么眨眼就到了呢?我估摸着没这么快!正在望着呢!眨眼就到了!”说着说着,自己缓过神了,眼中有了笑意,牵起我的手向她家中走去。
老师住在一楼。进得门,发现老师早早准备了炒货、小吃,西瓜也切好了,整齐地排在果盘中。我鼻中有点发酸:老师准备好这一切,又到路口等候,这是怎样的一种用心、怎样的一种牵挂!
老师牵我坐下,挨着我,絮絮回忆起和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,眼神中有越来越浓的幸福感,我就在她幸福的回忆里寻找到她当年的风采。
浓密的银杏树的庇荫下,一间小小的教室,一群渴望知识的孩子,一位齐耳短发、中等身材的青年女教师,一双大眼睛闪着清亮的光泽,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和着她悦耳的声音经久不息地萦绕在教室,萦绕在每个孩子的耳际。
她教我们语文。我最喜欢她的声音了,跟着她朗诵是件十分愉快的事;我还习惯在课堂上跟着她的眼神转——那眼睛中有变幻的世界,大多时候喜悦而温婉;有时生气,那眼神也仍然清亮亮的,没有什么杂质。我就在这样一种眼神的眷顾下,迈进了学习知识的门槛,而那优美的音质、喜悦而温婉的眼神也永远储藏在我记忆的深处,成了经常光顾我梦境的常客。
我抬起头再一次望向我的启蒙老师,不期然正迎住了她递过来的眼神。褪去清亮的双眸,多了一层若隐若现的水雾,将我熟悉的喜悦、温婉的眼神修饰得多了一份慈祥。
告辞的时候,我再一次凝视老师,凝视她那双有着变幻世界的眼睛。这时的她,眼中那水雾蓦然变得好浓,浓得像化不开的絮儿,纠结着、弥漫着,感觉像有一张漂浮着的网,将我和她一起包裹了起来。
我任凭它包裹着,任凭它陪我踏上归途。